第34节
  刚出门口,楼门就被侍女关了起来,再想看也看不了了。
  顾惜之看了门口这两个侍女一眼,那冷冰冰的神态如出一辙,若不是脸长得不一样,真会以为是同一个人。不止是这两个人,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侍女都是如此。平日里她们虽然都称他为小主子,却从来没有人听他的,哪怕是进个门还要请示一番。
  又看了紧关着的门一眼,终还是扭头离开。
  秋水阁外刘芸正焦急地等着,好不容易盼到安全出来的顾惜之,这才在心底下悄悄地舒了一口气,等到顾惜之出秋水阁的门,才紧紧抓住顾惜之:“少爷你还好吧?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身上还有伤呢?快让奴婢看看。”
  顾惜之赶紧抓住刘芸的手,阻止刘芸掀开自己的斗篷,说道:“奶娘,我没事,先回去再说吧。”
  刘芸下意识看了一下秋水阁,也觉得自己出格了一点,赶紧点头应声。等顾惜之松开手后,紧跟在顾惜之的身后,二人一前一后,离开秋水阁后就出了王府,坐上马车回到郊外庄子上。
  回到庄子上的顾惜之一直呆呆的,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一动不动,给他端来的水也没有喝,直到刘芸来叫他吃饭,他也还是那个样子。
  “少爷,你这是怎么了?”刘芸看着这样的顾惜之不免担忧。
  顾惜之扭头愣愣地看着刘芸,问:“奶娘,你说……我真是公主生的吗?”
  刘芸朝四周看了看,这才小声说道:“这还能有错?你忘了?你跟公主可是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。你这是怎么了?是不是公主又冷落你了?”
  顾惜之点了点头,说道:“她连母亲都不让我叫,还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,说我这个样子污了她的眼睛,跟我说恢复不到以前的那个样子就别回去见她。”
  刘芸顿了一下,略为迟疑了一下,才小声说道:“你不要怪公主,公主她就是这个性子。其实她这是在关心你,希望你能好好医治,才故意这样子说。”
  “那要是我这皮囊治不了了呢?”顾惜之反问。
  刘芸心里头下意识就想说治不好那才更好,可那些话刘芸又怎敢说出来,只得安慰顾惜之道: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肯定能治好的,只要能找到好一点的大夫,花点时间就能治好,所以你现在别想那么多。”
  顾惜之却跟刘芸倔上了,非要问:“可我就是想知道,要是我治不好了,公主她是不是就真的不会再见我了。”
  “行了行了,一定能治好的,饭都做好了,快去吃饭!”刘芸不回答顾惜之的问题,反而催促顾惜之进去吃饭,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,对于刘芸来说,顾惜之就跟顾大牛一样,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子,自是舍不得顾惜之难过,又或者是将来更加难过。
  谁都不知道公主是怎么个打算,顾惜之这个儿子于公主来说又算什么。
  顾惜之知道又问不出答案来了,心里头不痛快,可还是听话地进了屋。
  屋子里头,顾大牛正愣愣地坐在饭桌前,看到顾惜之进来,立马眼睛一亮:“少爷回来了,可以开饭了!”说着迅速端碗拿筷,可正要吃饭,筷子被抢走了,打算再拿一双筷子吃,刚拿起饭碗又被抢走了,抬头一看。
  自家少爷似乎正化悲愤为食欲,手里端着自己那比常人还要大的饭碗胡吃海塞,顾大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,赶紧端起另外一碗饭,也胡吃海塞起来,生怕晚一点饭菜都让自家少爷给吃了。
  刘芸看了一眼顾惜之,眼中闪过一丝担心,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,端起夫妻俩的饭进了房间。刘芸的相公顾仁是个瞎子,吃饭的时候需要有人伺候,所以刘芸一般都是与顾仁一起吃饭,外头则留给两个年轻人。
  今个儿外头的‘战况’尤为激烈,两个吃饭的年轻人差点没打起来,原因就为了争夺最后一根青菜。不过到底是顾惜之赢了,平日里饭量不大的顾惜之,这一顿吃得比饭量超大的顾大牛还要多,可怜顾大牛根本没有吃饱。
  顾惜之则腆着吃撑了的大肚子,躺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晒太阳。
  直到现在顾惜之都未能明白,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,比如好兄弟顾大牛都是跟爹姓,再差的也是跟娘姓。可轮到自己这里,却是跟奶娘的夫家姓,当王爷的爹不认自己,公主娘亲也不认自己,这到底是为什么?
  不明白,不明白,一点都不明白!
  渐渐地顾惜之就犯了困,蜷缩得跟只小狗似的,在石头上睡着了。
  “这孩子,怎么又睡在石头上了。”刘芸摇头叹了一口气,又转身回了屋子,收拾两个年轻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桌子。
  公主的心思只有公主自己能懂,只是苦了这孩子了。
  秋水阁。
  顾惜之走后半个时辰,月华棂突然坐了起来,朝一旁侍女伸出了手,冷声道:“把盒子给本公主拿来。”
  “是,公主!”
  盒子呈上,月华棂拿在手上,小心翼翼地打开,当看到里头的蛇吻草时,眼睛便是一亮,唇角却勾起一抹讽刺,又缓缓将盒子盖上,对侍女冷声道:“都给本公主出去守着,不准任何人进来。”
  “是,公主。”几名侍女面无表情地退下,并且关上门。
  月华棂这才又将盒子打开,面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,伸长舌尖一卷,直接将蛇吻草咬进了嘴里,细细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,然后又躺了回去。
  此后又过了一个时辰,月华棂才冲着门开口:“进来。”
  侍女们又面无表情地开门走了回来,原本该是在什么位置上的,现在还是待在什么位置上。
  月华棂将空下的盒子扔给了身旁的那个侍女,淡淡道:“拿去处理了罢。”
  侍女接过盒子,递给了不远处的侍女,然后又走回月华棂身旁,悄悄看了一下月华棂的脸色,见月华棂的脸色已经好多了,几乎与正常人无异,这才开口:“恭喜公主痊愈。”
  月华棂听着,唇角微微弯起,显然心情不错。
  侍女犹豫了一下,又说道:“多亏小主子有能耐,找来了蛇吻草,公主难道就不打算奖赏小主子吗?”
  提起顾惜之,月华棂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,冷声说道:“废物一个,不过是寻个蛇吻草,就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,简直太令本公主失望了。还想要奖赏?本公主不惩罚他都算好的了。”
  “可是……小主子是因为公主才变成那样的啊!这蛇吻草一看就非同寻常,想必那守护蛇也不好对付,小主子能把蛇吻草取回来,已经做得很好了。再如何,小主子也是公主您的亲儿啊,公主您就不能对小主子稍微好一点?”侍女忍不住又再替顾惜之说话,却不曾想因此惹恼了月华棂。
  “月笙你好大的胆子,这是要教训本公主吗?”月华棂满目阴沉,身体恢复后哪里还有半点柔弱的样子,简直就是盛气凌人,哪怕是身边最为亲信的近侍,月华棂也没有给之好脸色。
  侍女月笙赶紧跪下:“月笙不敢。”
  月华棂拂袖,冷声:“你有何不敢的?刚还在教训本公主呢!”
  月笙只得硬着头皮说道:“月笙只是看小主子可怜,再且小主子他再不好,也是公主您的孩子,公主难道就真的不在乎吗?”
  月华棂只是顿了一下,眼睛微闪了微,面色依旧冷硬,无情地说道:“就算他是我的孩子又能如何?他的出生本就不是我所愿,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,可偏偏是个一无是处的男儿,就连我赐予他的那身高贵的皮囊,都未能好好保住。这样的他于我来说又有何用?于我天狼族又有何用?一个无用之人,又怎配得到本公主的宠爱?”
  月笙张了张口,却无话可说,只得低头不语。
  “算了,你起来吧,以后这种事情,莫要再提。”月华棂拂袖,又躺回了美人塌上,缓缓地闭上了眼睛。
  月笙从地上站起,默默地退后几步,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。
  ……
  尽管月华棂勒令不许顾惜之去看,顾惜之仍旧不死心,每天都会去秋水阁找月华棂,可一连三天月华棂都不肯见。顾惜之试图闯进去,却被侍女给联合打了出来,受了伤才不得不放弃。
  回到庄子后顾惜之就打算离开了,不想再待在成安这里,可是要去哪里却还没有想好,郁闷之下又抢了大牛的饭碗。
  为了保住饭碗不被抢,大牛建议:“少爷,要不咱还去青河镇?正好我外公在那里,还可以给你治一下你身上的疤。”
  顾惜之嘴里头说道:“你外公医术不好!”心里头却觉得去青河镇也是个好办法,自己还欠了那个胖女人的三百两银子,如今已经是第七天了,还不知道那胖女人有没有把他的头发拿去找丑女人结发呢。
  要是那胖女人真敢干那事,非得掐死她不可。
  不过话说回来,三百两银子对他来说,以前只要笑一笑,大把姑娘给他倒贴,现在却有些困难了。
  下意识又将那发簪取了下来,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传家之宝,只是他及冠那日公主娘亲随意打发给他的一根簪子,也是公主娘亲给的唯一的一份礼物,所以才会如此的珍惜。
  顾惜之叹了一口气,又将簪子放了回去,继续胡吃海塞起来。
  “那少爷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?”大牛看着顾惜之又往嘴里猛塞,赶紧抢了起来,一个劲地往自己碗里夹菜。
  顾惜之干脆端起盘子往自己碗里倒,一边倒一边说道:“有啊。”
  大牛也不甘示弱地端起盘子,可刚端起来盘子里的菜就被顾惜之往另外的盘子里划拉了大半,眼见着顾惜之还要划拉,赶紧往自己的碗里倒了进去,然后把自己的碗给护住,生怕顾惜之扒拉自己碗里的。
  见顾惜之没有抢碗的意思,这才放心地问道:“那是去哪?”
  顾惜之道:“青河镇啊!”
  “……”顾大牛郁闷了:“不是说我外公的医术不好?”
  顾惜之理所当然地说道:“你外公医术是不好啊,可谁规定你外公医术不好我就不能去了,刘氏医馆是你外公开的,青河镇却不是你外公开的,我想去就去,你外公他管不着。”
  顾大牛嘀咕:“我外公他也没想管你。”
  顾惜之作势要抢碗,顾大牛吓得赶紧护住,顾惜之这才得意洋洋地吃了起来。只是今天的饭菜不小心弄多了,都吃饱了还剩下不少,实在是吃不下了。瞟了一眼满脸委屈的顾大牛,顾惜之眼睛微闪了闪,一把将碗推了过去。
  “赏你了!”
  ……
  四月初一,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。天空暗沉,一大早就飘起了小雨,本来暖和了不少的气候因这杨小雨又变得阴冷了一些,路上也变得泥泞,踩在上面把鞋子沾得满是泥,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。
  顾惜之一边厌弃着一边往上河村走,闹着非要顾大牛背他走不可。
  顾大牛身后背着筐子,里头装着要给安荞送去的药材跟粮食,自是不肯背顾惜之,一本正经地说道:“你自己走,外公说你已经长大了,不能老惯着你!还有啊,外公说了,人家安大姑娘手上有能治我爹眼睛的上好蛇胆,让我送东西的时候当心点,千万不能弄坏了。要不然人家安大姑娘一个不高兴,就不给我蛇胆了,那我爹这趟就白跟着来了。”
  正说着话呢,顾惜之就踩到了一个泥坑里,并且滑倒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  顾大牛下意识躲得远远的,探头看着顾惜之,说道:“少爷你怎么那么笨呢?走路还能踩泥坑里头。果然我外公没有说错,我娘平日里就是太惯着你了,害得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好了。”
  “臭小子,见到你家少爷我摔了也不拉一把,平日里白疼你了!”顾惜之一脸气恼,抓起泥巴就往顾大牛那里扔,一下就砸中了顾大牛的胸口,不知怎么地,突然就觉得得好玩,又抓起了几个泥巴砸过去。
  顾大牛见势不好,赶紧往上河村方向跑,一边跑一边叫:“少爷你都多大人了,还玩泥巴!”
  “我砸死你个没良心的!”
  正追着,前面就多了个人,雨蒙蒙的顾惜之一下子也没看清是谁,以为是顾大牛,弯身抓了一个超大的泥巴砸了过去。
  “哎呦!”那人被砸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撑着的伞也掉到了地上,坐在那里嗷嗷直叫:“哪个缺德鬼干的好事,哎呦喂,要疼死老娘了,小心老娘找大仙来收拾你!”
  老妇人正骂骂咧咧着,突然一张长得跟鬼似的脸凑了上来,老妇人顿时吓得魂都快没了,嗷地一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,连滚带爬地朝上河村方向奔了去,连伞都不要了,一边跑还一边:“鬼啊,有鬼啊,大仙救命啊!”
  顾惜之愣了再愣,摸了一把脸,突然就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。
  顾大牛从旁边的一棵粗歪脖子树闪了出来,憨声憨气地说道:“少爷你看你又把人给吓着了。”
  “我吓你个头!”顾惜之瞪了顾大牛一眼,一边摸着脸一边将老妇人掉在地上的伞捡起来,撑着往上河村走去。
  顾大牛赶紧跟了上去,一边走一边说道:“少爷,一会你别露脸,我怕你这一露脸就把人家安大姑娘给吓着了。听说安大姑娘可是长得白白胖胖的,人家一乡下姑娘长得白白胖胖可不容易,可把别人家吓着了变得又黑又瘦的。”
  顾惜之觉得顾大牛说的是两个人,白白胖胖的是那姐姐,又黑又瘦的是那妹妹,纯属说着来消遣的。
  “反正我没跟人家安大姑娘谈好,你千万不要出来!你听到我说的了没有,少爷?”顾大牛又一次提醒顾惜之。
  顾惜之一脚踹了过去,骂道:“敢情我这少爷是摆设的,还得听你这奴才训话。”
  顾大牛理直气壮:“难道你这少爷不是摆设的?叫你一声少爷,你还真当你自己是少爷了?少爷,做人要懂得认清事实,不能老那么虚?”
  “去去去,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!”顾惜之不爽地推了顾大牛几下,心里头别提有多郁闷,可再是郁闷又能怎么样?
  表面上自己有高贵的血统,可事实上呢?自己连顾大牛都不如。
  好歹人家大牛有爹疼有娘爱,自己却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,要什么没什么,唯一一张还能拿来混饭吃的脸也毁了。
  顾大牛见顾惜之不高兴了,赶紧又安慰:“少爷你也别难过,你还有大牛我,还有我娘跟我爹。再不济也还有我外公,咋地也不能亏了你。”
  不提刘老大夫还好,一提刘老大夫,顾惜之刚好点的心情又没了。
  那老东西,一天到晚的,不打击人就会死似的,还真是讨厌!
  走着走着,俩人就走到了上河村,刚进上河村俩人就愣了神,下意识往天上看了一眼。今个儿可是下着雨,天上那是一点太阳都没有,上河村怎么就那么热闹呢?难不成今日是什么好日子?
  走近一打听,原来村里头有人中了邪,被精怪缠身,都在看热闹呢。
  “咱也看热闹去!”
  顾惜之拽着大牛就要往人群里头钻,可大牛不乐意,担心淋得久了,背篓里的东西就淋坏了,非要先去送东西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