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节
  小佛堂点着藏香,满地大红毡子铺陈。
  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团上,一面敲着木鱼,一面念念有词。
  从前宋令枝最不耐烦做这事,每每被姜氏唤去佛堂,宋令枝总是拽着宋老夫人撒娇。不是喊自己头疼去不了,便是找借口赖在闲云阁。
  哪曾想如今会是这般……
  秋雁悄悄红了眼眶,捧着茶盘小心搁在案几上。
  白芷瞧见她,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。
  秋雁拿丝帕拭干眼角,方笑着上前:“姑娘歇歇罢,也到时辰吃药了。”
  那药是二和药,苦得厉害。
  幸好小厨房秋雁还能去,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饯。
  伺候宋令枝净手,秋雁方捧来茶盘。
  “姑娘慢些喝,这还有蜜饯。樱桃果干,姑娘往日最喜欢的。”
  自上回逃跑被抓,回来后宋令枝生了场大病,自那之后从不见断药,她往日最是怕吃药的人,此时对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,却能面不改色咽下。
  不过是些寻常调理身子的药饵,并非为沈砚试的药。
  又或许是,只是沈砚没说而已。
  宋令枝懒得追究,也无心追究。
  这些时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,闲时为宋老夫人抄抄经书,又或是念念经。
  她不求自己,只求家人平安顺遂。
  知晓宋令枝心情不虞,秋雁强颜欢笑,搀扶着宋令枝欲往院子去:“那边的红莲快开了,那红莲足有碗大小,姑娘快去瞧瞧。”
  宋令枝兴致缺缺,只觉意兴阑珊,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,只好随她而去。
  湖面水波粼粼,涟漪四散。
  湖中央设一方水榭,四面金漆藤红漆竹帘低垂,竹案上供着炉瓶三事。
  凉风习习,倒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。
  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搀扶着宋令枝,秋雁挽起唇角:“这处倒是凉快,和我们府上的……”
  一语未了,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尽,自知失言,忙忙收住声。
  抬头瞧,却见宋令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。
  女子双眸轻阖,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下方,唇不点而红,真真是燕妒莺惭,桃羞李让。
  秋雁和白芷对视一眼,不自觉又红了眼。
  上回沈砚虽未对她们做什么,然自从再一次回到明懿山庄,宋令枝显然跟换了个人似的。
  不哭也不闹,每日除了为宋老夫人和宋瀚远抄经外,再不做他事。
  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劝,宋令枝能一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,一言不发。
  水榭临湖,总归见风。若是吹急了,难免染上风寒。
  宋令枝大病未愈,白芷细心,自屋里取来披风,欲为宋令枝添上。
  只手指刚一碰到人,梦中的宋令枝忽的惊醒,双目惶恐不安,似是唬了一跳。
  白芷忙忙出声:“姑娘,是我。”
  披风重新笼在宋令枝肩上,白芷抬手帮她掖掖,“可是吓着了?”
  好像上回回来,宋令枝便是这般,或是整宿整宿睡不着,或是噩梦连连,常让噩梦魇住。
  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为,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庄,除了干着急,别无他法。
  宋令枝喃喃:“是你啊。”
  眼眸半阖,宋令枝声音轻轻,“我刚又抄好一卷经书,你打发个人送去祖母那,可别忘了才是。”
  白芷一时语塞。
  半天得不到回应,宋令枝好奇睁眼:“怎么了?”
  白芷咬唇,欲言又止:“姑娘,那经书前日奴婢就打发人送去了,这会子怕是老夫人早收到了。”
  宋令枝缓慢眨眼,须臾,方低低道一声:“是我糊涂了。”
  白芷强撑着挽起唇角,不让宋令枝看出自己的异样。
  同样的话,宋令枝昨日也问过一遭,今日又问了一遭。
  指甲掐入手心,白芷忍着不敢哭出声。
  她从前只闻,人老了会犯糊涂,会记不得事,然她没想到,宋令枝这般年轻,竟也会犯上这病。
  不吉利的话白芷不敢提,只说好听话哄宋令枝。
  “老夫人念着姑娘,兴许明日就让人送家书来呢。”
  远处遥遥传来钟鸣之声,宋令枝轻轻点了点头,忍不住翻身又睡过去。
  金明寺钟声杳杳,宋老夫人双手合十,虔诚跪在蒲团之上。
  主殿香烟缭绕,氤氲满地。
  贺夫人今日也跟着过来。
  她近日身子好上许多,加之宋府源源不断的补品,贺夫人早就不似之前那般体弱多病,风吹就倒。
  宋老夫人挽着贺夫人的手,笑声连连:“这才对,如今天清气朗,合该多出来走走才是。前儿枝枝才给我送来经书,这孩子不知怎的,近日竟转了性,想她从前最是不耐烦这些。”
  话中明里暗里,都掩不住对宋令枝赞赏有加。
  “不过我瞧着,她的字倒是长进了些。”
  贺夫人笑笑:“枝枝是念着老夫人才这般,那经书晦涩难懂,也难为她有这份心。”
  宋老夫人莞尔。
  宋令枝不在,她每日都掐着手指算时日,若非当初说是半年不能见亲眷,她定是要亲自去明懿山庄瞧瞧的。
  宋老夫人满脸堆笑:“如今也快到放榜时日,待贺鸣归家,兴许她就把我这老婆子忘了。”
  话落,又悄悄凑近贺夫人,小声道,“我刚刚在送子观音娘娘那求了一签,是上上签。”
  宋老夫人眉开眼笑,喜不自胜:“若是快的话,来年这会,我也能抱上曾孙、你也能抱上孙子了。”
  老人家最是乐意说这些,身后一众奴仆都陪着宋老夫人说笑,说宋令枝吉人有吉相,又说宋老夫人福泽深厚,定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。
  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,只道:“我长不长命百岁倒是无妨,若是儿孙日日承欢膝下,那才是好。”
  沉香木拐拄在手里,宋老夫人轻声叹息,“那山庄虽好,然只有白芷和秋雁是自幼跟在枝枝身边,我这心总悬得厉害,也不知那两个丫头能不能照顾好人。”
  柳妈妈候在一旁,闻言笑道。
  “白芷那丫头向来细心,她做事,老夫人还信不过?秋雁姑娘虽说好顽,性子泼辣,却最是会取笑顽乐的,有她在,姑娘也不会觉得日子无趣。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山上,也没什么乐子。”
  柳妈妈捂唇,轻笑两三声。
  “说起这事,老奴倒想起一件趣事,先前老奴出门,眨眼像是见到了秋雁,那双眼睛实在像得紧,只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,定不是我们府上的。”
  宋老夫人颔首:“这话倒是。”
  柳妈妈仔细搀扶着宋老夫人:“若是老夫人念着姑娘,何不等小魏管事下山回府,打发他去山庄。老奴瞧着那孩子倒是好的,机灵又护主。倘若有他在明懿山庄,也好帮衬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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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28章 宋令枝,你也配?
  青山叠翠, 竹影参差。
  不大的农舍前,一人着石青袍衫,负手而立。
  身影颀长, 眉目清朗, 和身后破败不堪的农舍格格不入。
  魏子渊脚边跪着一人, 身影单薄瘦小,这原是闲云阁伺候的一个小厮。
  往日他也不大管事, 只在二门伺候。有回当差生病睡过时辰, 恰好那日又是府上设宴,差点误了大事。
  寒冬凛冽, 小厮瑟瑟发抖跪在枯井旁, 额头嗑出血, 只求大管事莫赶自己出府。
  魏子渊恰好路过,遥遥朝小厮望去一眼。人人皆知他是宋令枝身边伺候的, 哪敢拂他的意,当即将小厮放了,连罚的赏银也免了。
  小厮对魏子渊感激涕淋, 恨不得为他做牛做马。
  闻得魏子渊跟着苏老爷子来山上, 小厮得空也过来,或是为魏子渊送些膳食, 或是替他传话跑腿。
  后来魏子渊见他为人老实本分,偶尔也会让他送来当铺的账本。
  这当铺是魏子渊自己名下的, 虽说比不得宋家家大业大,然这小小铺子每日的利银却是不少。有时候一个月的利银,寻常人家一年的俸禄也赶不上。
  魏子渊垂眸, 一目十行掠过账本。
  小厮垂头, 絮絮叨叨道。
  “先前那药柳妈妈收下了, 说是用得极好,如今也不大咳嗽了。还说管事的真真有本事,才跟了苏老爷子这么些天,竟连她那陈年旧疾也治好了。柳妈妈还夸管事有心呢。”
  魏子渊一言不发,一双琥珀眸子淡淡,望不见多余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