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4节
  那位虞娘子守寡后,虽是花信之年,但打扮却无比沉闷。
  戚玦穿上那身暗灰色的缎子裁制的衣裙,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素衣素钗素装,一整套下来,素得不能再素,竟让她那张妖气十足的脸难得地清隽出尘。
  如今玄狐为裴澈重用,这次行动少不得他们在其间安排,戚玦随行的人便是玄狐安排好的,藏锋和云容亦在其中。
  于是她们这边十来人便拿着伪造的官籍和路引,堂而皇之以傅家人的身份进入越州的傅宅。
  如今傅家的家主是原先那位老当家的长孙,尚不及三十,几个来迎戚玦的,算起来都是虞娘子的小辈。
  嗯,辈分高就是好,在座的各位都是她孙子。
  而那几位孙子见到戚玦的时候俱是一诧:从前只听说这位继祖母年轻,却不想竟是颇有风韵,趁早接来也是好事,否则独留在老家,天长日久,只怕要出什么辱没家门的丑事。
  虽说是长辈,但到底只是个资历尚浅的遗孀,虞娘子那些孝子贤孙对她还算礼数周全,但到底不可能有多重视。
  因此也只是辟了间院子,差遣几个人伺候着算完。
  仗着傅家的人未将她当回事,戚玦这些日子的进展还算顺利,虽说从傅家人嘴里套不出什么话,但她趁着夜色探查,倒也将傅家的产业摸清大半。
  只是,傅家人太谨慎了,伪币总是以极少的数量流出,让她始终无法确定其准确来源。
  一恍就过了近一个月,未免露出破绽,她始终未和裴熠见面,只能通过云容和藏锋,将为数不多的消息带给玄狐。
  直到这日,绿尘用笨拙的手法给戚玦梳着头,在她耳边悄声道:“今日傅家要招待一位贵客,似乎有笔大买卖要做。”
  戚玦不动声色:“那待会儿去园子里逛逛。”
  戚玦到花园的时候,适逢傅家家主领着那位贵客在园子里。
  只是戚玦没想到的是,被傅家人簇拥着的那位贵客居然是……
  “裴熠……”她瞪大了眼,震惊之余,她压低了声音:“他来做什么?”
  还没等她逃离,那一干人等便浩浩荡荡过来了。
  裴熠的打扮和平日大不相同,通身明紫色的衣裳,以金线织绣,浑身上下金玉琳琅,乍看之下,倒真像个富商。
  幸而他本身自带几分矜贵之气,穿着衣裳的时候看着身形清瘦,才让他此番打扮并不显得俗气,反倒像个……开了屏的孔雀。
  一和她对上视线,裴熠的眉头便悄然一动,他悄无声息压下扬起的嘴角:“不知这位夫人是?”
  傅家家主倒殷勤,他开口介绍:“这位是老夫人,是我的……祖母。”
  这声祖母叫起来到底还是烫嘴。
  又道:“祖母,这位是眉郡来的明公子。”
  戚玦看到裴熠悄悄抿了下嘴,似乎是在憋笑。
  她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,只能强忍着和裴熠拼命的冲动,以团扇半掩面,怯生生的模样倒真像个孀居的年轻妇人。
  她朝裴熠微微颔首,放软了嗓音:“若有招待不周之处,还请明公子见谅。”
  裴熠作揖:“傅家盛情,夫人客气了。”
  袖底,戚玦的手指咔哒一响。
  旁人唤老夫人,他便偏偏唤夫人,故意的吧?
  傅家主自不会让他们说太多的话,只打了个照面,便邀着裴熠继续游园去了。
  只是在错身而过的时候,裴熠悄然往她掌心塞了个什么。
  戚玦心头一跳,攥着手里的东西回了自己寝屋,只剩下她和绿尘二人时,才敢瞧瞧裴熠究竟给她塞了何物。
  ……竟是一块包着油纸的糖。
  她打开油纸,对着烛火烤了一阵,又沾了水,可却并未见纸上显出什么字。
  “似乎只是张寻常的纸。”绿尘道:“兴许玄机在糖上呢?”
  此言有理,戚玦又翻来覆去地细看那块糖,却也并无一样,尝了口,的确是糖无误。
  “所以只是糖?”
  嚼着糖块,戚玦反应过来。
  好你个裴熠,当着她孙儿的面调戏她!他想做人继祖父吗!
  这人当真是闲得慌!
  转眼天擦黑,戚玦正准备趁着夜色出门,打算去问清楚裴熠此行的目的。
  刚推开窗,就见一到身影风一般闯进来,迅速关上窗,将她卷到了床帏之后。
  窗外巡夜的小厮提着灯笼往这瞧了一阵,却只瞧见紧闭的门窗,便兀自离开了。
  裴熠终于不穿白天那一身花枝招展的紫衣了,而是换上了他惯穿的玄色。
  那身衣裳戚玦早就觉得不顺眼了。
  看着近在咫尺的人,戚玦的面色却不太好:“大晚上的,你在做什么?你搞清楚,我现在可是虞娘子。”
  积累了一整日的不快,让戚玦没忍住掐了他一下:“夜深人静,擅闯寝屋,偷偷摸摸,鬼鬼祟祟,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干的事。”
  裴熠由着她掐,他耸着眉,端得是委屈无比:“将人灌醉后,吃干抹净了就跑,分明更不像好人吧?”
  戚玦差点没忍住喊出声来,她一把捂住了裴熠的嘴:“你还有脸说!还不是你先动手的!”
  裴熠被捂着嘴,声音含混不清,听着却是更委屈了:“分明是你先偷亲我的。”
  戚玦咬牙切齿着,恶狠狠道:“你本就是我的,亲你不算偷。”
  说罢,她忽地意识到什么:“等等,所以说……你那时候是清醒的?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裴熠顿住,他握住戚玦的手,手从他嘴上挪开。
  他心虚一笑,咧着的嘴角露出那颗虎牙:“那桃花饮的后劲儿的确大,可后劲儿也来得晚,那会儿虽是有些醉了,但人还是醒的。”
  “那你为何……”
  “我知道,阿玦执意要做的事情我是拦不住的。”他无可奈何一叹:“你连那种法子都用上了,我若不陪你演完,岂不让你白忙一场?谁承想……”
  还没说完,他声音便小了下来:“谁承想阿玦又回来……你知道的,我向来无力自持……”
  戚玦啧了声,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了:“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?你自己交代,混进傅家是想作甚?”
  却见裴熠无比认真且真诚:“想见你了。”
  眼见戚玦甩了他的手,又要掐他,他才忙不迭改口:“自然是为了尽早结案,傅家迟迟不露马脚,我便只好以身作饵,让他们露出马脚。”
  戚玦的神色终于和缓了许多:“此话怎讲?”
  裴熠凑到她耳边同她耳语一阵,温热的气息间,戚玦终于眉目舒展,露出几分笑意。
  见她可算消了气,裴熠这才放下心来。
  正此时,就听门外绿尘的声音:“老夫人已然睡下了,有什么事交代我就成。”
  那声音被刻意拔高了,就是说给屋里的戚玦听的。
  “有人来了!”
  她把裴熠推到窗边:“快走!”
  翻窗的时候,她又听到了窗外裴熠慌乱摔在地上的动静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……
  之后事情的发展,果如他们所料。
  裴熠准备了大批上等生丝,并游走于各大商行。
  隆兴商行自不愿意让这批好货落于其他商行之手,于是将裴熠奉为座上宾,表示愿出高价,并承诺能一次性结清所有货款,希望能将这批生丝尽数收购。
  如此一来,隆兴商行短期内便需要大笔钱财,且这次以高价收购,即便买下生丝,利润也薄,而隆兴商行吃惯了伪币的好处,自然就希望能在货款上做些手脚。
  直接将零零散散的铜板给裴熠,自然是不能够的,这般大量的伪币,极容易被看出问题。
  于是他们便将大量伪币与真币混杂,或是兑换于钱庄,或是用于和其他货商的交易,以此将伪币换成真正的白银。
  大量的伪币被趁着夜色不断搬进隆兴商行,戚玦也因此得了机会,探清这些伪币来自于哪些矿场。
  到头来,竟发现这些矿场乃是官营,并非民间私矿。
  果然,隆兴商行能这般猖狂,是因为背后有朝廷的人庇护。
  深夜。
  傅家家主的屋里还亮着烛火。
  戚玦悄然蹲在窗下,探听屋中的动静。
  只听那傅家家主不知在和谁说话,声音里带着难以克制的怒火:“你是说,那位明公子的身份不对劲?”
  “是。”另一人道:“而且我还打听到了一件事,端郡王近日也在越州。”
  家主惊声:“这么说,明公子有可能是端郡王的人,或者,就是端郡王本人?”
  “极有可能,否则为何偏巧此时来了这么笔大生意?那般大量的生丝,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。”那人答。
  只听家主冷笑一声:“这所谓的明公子,怕不是来诈咱们的。”
  窗外,戚玦听着只觉得心里突突直跳。
  这般暴露,裴熠岂不危险?
  接着,又听那人道:“家主,如今只怕还不能随意处置了明公子去,万一他真的是端郡王,死在咱们手里,朝廷不会放过咱们。”
  忽而,他话锋一转:“除非,让人找不着证据证明是咱们杀的。”
  “哦?”家主问:“你可有计策?”
  “依小人的想法,当派遣咱们的人混到他身边,方好暗下杀手。”
  戚玦心道:派细作么?巧了,两边的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。
  家主反驳:“说得轻巧。”
  略顿了顿,他似想到什么:“你是说……英雄难过美人关?”
  没等那人开口,家主便迅速否定:“不行不行,美人计对旁人或许有用,但要用在端郡王身上,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,他这人脑子有病。”